《人、思想和社會》的關鍵詞是「政治」。杜拉克關心的「政治」,是負責任的人的負責任的行動。本書反映的是杜拉克「管理學」賴以產生的更宏闊的政治、社會視野。
《人、思想與社會》的主要話題,是20 世紀中葉(1946-1971)的人和事。可是,藉著談論時政,杜拉克提出了更為根本的問題。比如,如何在染上意識形態熱病的世界裡捍衛健全的政治生活?如何在普遍麻木和冷漠的世界裡捍衛健全的政治生活?很多時候,狂熱的世界、冷漠的世界會疊加在一起,共同圍剿人的責任、負責任的人。所以,更為根本的問題是:如何捍衛負責任的人?如何讓人在整全視野裡理解自己的責任?
生長於一個文化環境優越的家庭,薰陶於猶太-基督教信仰傳統。1937年移居美國,2002年6月20日榮獲美國「總統自由勳章」。
杜拉克一生好學、敏思、善察、能析;筆耕不輟,以逾40部著作享譽世界;治學精進、不拘框條,觸類旁通、不落窠臼。他早年學金融,1931年獲法蘭克福大學法學博士。經濟學上,他尊敬凱因斯(John M. Keynes 1883-1946),但跟隨熊彼德(Joseph A. Schumpeter 1883-1950)。政治學上,他主張多元化和去中心化,對極權主義持嚴肅的批判態度。他對存在主義哲學與生存神學,特別是齊克果(S. Kierkegaard 1813-1855)的思想研究,造詣頗深。
杜拉克自稱為「旁觀者」,始終持守立場清醒、思維冷靜、人格獨立、思想自由以及責任意識。作為「社會生態學家」,他具有明心慧眼、洞察力強,為世人的社會與組織守望的美德、正直與良知,勇於在批判中追求創新。他創立了「現代管理學」,主張管理的理論創新與實踐探索、走「知信行」合一之路,因此被譽為「現代管理學之父」和「管理大師中的大師」。
杜拉克在世近一個世紀。他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見證從科學技術變革到思想理念革新的過程;目睹從工業時代進入智識(知識)時代、資訊時代的變化;親歷從資本主義社會發展到後現代知識型社會的變遷;對所有經歷的變化以及21世紀的人類發展,他都提出自己的真知灼見。今天,我們能夠深切感知到他的貢獻永不止於20世紀,對未來世界的發展與變化,杜拉克的思想必定會產生更加積極且深遠的影響。
總序 向一位跨世紀的大師致敬 許士軍
總序 功能正常的社會和博雅管理 邵明路
導讀 政治的根基與危機 楊無銳
前言
第1章 新型市場與新型企業家
多元化的合併/接管合併/新成長型公司/「不可能會發生」的發展/多國籍企業/凱因斯症候群/職業的大眾市場/初步的反應/職業市場中的庫存危機/新的資產經理人/促成職業市場發揮作用/多國籍公司與民族國家/集中就是競爭
第2章 不合時宜的齊克果
第3章 新政治筆記
新的國內現實/新的國內議題/國際政治的議題/南方流失決定票/經濟集團的式微/種族團體的角色正在改變/市中心與郊區/對政黨的影響/大社會―實質與話術
第4章 浪漫世代
第5章 卡爾宏的多元主義
第6章 美國的方向
品質上不同/我們缺乏的政府/學校介入政治/年輕人接管/年輕人的政治/經濟成為令人厭煩的事/詹森的困境/機會
第7章 成為高效能總統的祕訣
如何利用專家/組成一個新政黨/優先事項清單/不隱藏的說服者
第8章 亨利.福特
第9章 美國人有政治天賦
第10章 日本嘗試創造第二次奇蹟
自信的理由/⋯⋯以及恐慌的理由/繼續什麼也不做/舊口號和新世代/尋找確定性/我們是玩真的嗎?
第11章 我們可以從日式管理中學到的事
「共識」的意義/「終生僱用」的迷思與現實/關懷與照顧年輕人
第12章 凱因斯:經濟學是個神奇的體系
第13章 美國政治的經濟基石
美國政治的經濟基石/美國歷史的重要主軸/經濟衝突的運用/「兩黨合作」的偏誤/「共識」的侷限/創新的必要
政治的根基與危機
楊無銳教授
《人、思想與社會》出版於1971 年,收錄13 篇文章。其中6 篇,後又收入於1993 年出版的《社會生態願景》。《人、思想與社會》和《社會生態願景》都不是狹義的「管理學」著作,它們反映的,是杜拉克「管理學」賴以產生的更宏闊的政治、社會視野。兩本書的後記裡,杜拉克都把自己的工作稱為「生態學」(政治的或社會的)。
杜拉克1937 年來到美國。在那之前,他剛完成對極權主義的剖析(《 經濟人的終結》,1939)。在那之後,他展開了對「後極權」時代的思考(《工業人的未來》1942、《公司的概念》1946、《新社會》1950)。杜拉克對「後極權」時代的思考,主要的經驗依據,是他的美國觀察。在杜拉克的眼裡,較之歐洲,美國人的思維習慣、政治習慣擁有一些近乎天然的優勢。
這些優勢,幫助美國有效地抵擋了極權主義的侵襲。可是,美國人的思維習慣、政治習慣裡,同樣也習染了某種源於歐洲的精神隱疾。美國人若不能加以警惕、反省,未來的世界難保不會在「後極權」時代重新跌入新極權的深淵。
在《卡爾宏的多元主義》(1948)、《美國政治的經濟基石》(1968)裡,杜拉克揭示了美國政治生活的隱祕根基:承認人之有限性;承認有限的人群之間衝突的無可避免;承認衝突,並且利用衝突製造團結;而不是一邊否認衝突、壓制衝突,一邊在衝突中走向分裂。在許多觀察家看來,美國人的政治生活實在太平庸,太缺乏理想。杜拉克卻說,這種看不見政治哲學的政治組織方式其實蘊含著一種偉大的美國理想:不同信仰、種族、階層的人可以團結在一起;而團結的根基,不是同質,而是差異;因為差異,人們必須衝突、博弈;也因為差異,人們必須在衝突、博弈中學習團結,那是容忍差異,甚至鼓勵人們捍衛差異的偉大團結。
相較於美國的「多元主義」,杜拉克把歐洲的政治生態稱為「意識形態導向的制度」。正是基於利益博弈的多元主義,幫助美國抵擋住了源於歐洲的意識形態熱病。但是,杜拉克同樣在美國的政治生活裡發現了源於歐洲的精神隱疾,那就是對某種機械性世界的渴望、對某種機械性解決方案的依賴。《亨利.福特》(1947)和《凱因斯:經濟學是個神奇的體系》(1946)裡,杜拉克肯定了福特和凱因斯的偉大貢獻,更深入剖析了他們共享的機械世界觀。他們都相信,或者說都希望,可以通過某種自動化方案,為世界解決問題、增加福祉。在福特,那個方案是技術進步。在凱因斯,那個方案是經濟學公式。杜拉克說,現代世界的精神隱疾是:人們一方面愈來愈意識到人的非理性,另一方面又愈來愈迷信各種理性規劃的、機械性的一攬子解決方案。這就相當於:人們愈是在無法理解的世界裡驚慌失措,愈是急著抓住某個自稱可以解釋一切、解決一切的公式。在杜拉克的詞彙表裡,所有此類公式,皆可稱之為魔法,或咒語。
這種非人化的機械世界,不是容不下人,而是容不下人對自身的責任。一個無法安放人之責任的世界,會逐漸淪陷為非政治的世界。在杜拉克看來,現代世界最大的政治風險,恰恰是世界的非政治化。杜拉克所謂的政治不是別的,正是人對自身理想和行動的責任。極權主義的恐怖之處,在於蓄意剝奪人對自己的責任。「後極權」時代的危險之處,在於人們出於各種理由刻意逃避,或主動放棄對自己的責任。而這,正是他在60 年代一系列文章的主題。
在《美國人有政治天賦》(1953)裡,杜拉克讚許了美國人的質樸世界觀。美國人看待世界的方式,較少受到歐洲機械主義世界觀的汙染。美國人既不會把世界想象成純粹的物質零件,也不會把世界想象成純粹的精神活動。他們更願意把生活理解成帶著精神理想在物質世界的冒險。世界是一個冒險者的舞台。世界的過去和未來,是由無數具體的人的行動塑造的。唯有理解了這點,人才願意為自己的行動負責。為自己的行動負責,人才因此開啟政治生活。杜拉克說,美國社會的偉大之處,正在於到處都有積極活躍的政治生活。積極活躍的政治生活,是美國歷史中最精彩、輝煌的部分。可是,到了60 年代,杜拉克反復提醒他的讀者,美國可能正在喪失政治的勇氣和能力。在杜拉克這裡,喪失政治勇氣和能力意味著自由的危機。
危機之一:那些最具政治影響力的人物,正在把希望寄託於某些機械的解決方案。《成為高效能總統的祕訣》(1960)看起來像是一篇有時效性的政論小品。其實,這篇文章的深層關切是:政治,在政治生活中的缺席。危機之二:儘管想要承擔責任,人們卻沒有能力辨識真正的責任領域。在《美國的方向》(1965)、《新政治筆記》(1966)、《新型市場與新型企業》(1970)裡,杜拉克不斷提醒讀者關注新近湧現的社會領域。每一個新領域的湧現,都意味著新的政治、社會、道德挑戰。大都會的崛起、教育的爆炸式增長、作為中產階層的知識工作者的出現……凡此種種,都要求人們用非比從前的方式思考問題,以非比尋常的勇氣面對問題。危機之三:比認不清責任更可怕的,是整整一代或數代人陷入對責任的冷漠。《浪漫世代》(1966)裡,杜拉克描摹了60 年代大學校園的精神狀況。他從年輕人身上發現「一種新的內在導向特質」。在杜拉克的分析裡,內在轉向自有其理由,也自有其價值。可是,他提醒人們,在某些情況下:「內在導向將迅速劣化為不負責任」。那些除了「真誠」什麼也不關心、什麼也不理解的年輕人,很可能淪落為職業專家、蠱惑人心者,或者人造的電視偶像的棋子。
《人、思想和社會》的關鍵詞是「政治」。杜拉克關心的「政治」,是負責任的人的負責任的行動。這部文集一共13 篇文章。其中的12 篇,都以捍衛政治生活為題。與這12 篇相較,
《不合時宜的齊克果》顯得格格不入。這是這本文集裡最特別的一篇,或許也是杜拉克一生寫作中最特別的一篇。畢生關注政治與社會的杜拉克,極少談論永恆與信仰。發表於1949 年的《不合時宜的齊克果》,或許是最集中談論這個話題的一篇,甚至可能是僅有的一篇。直至晚年編選《社會生態願景》,杜拉克仍把這一孤篇橫絕的文字當成全書最後一章,那章的標題是「社會為何不足」。杜拉克想要表達的意思或許是:為了抵禦極權,必須捍衛社會;而人們若把全部希望,包括救贖的希望全部抵押給社會,非但無法捍衛社會,反會導致絕望和崩潰;因此,捍衛社會這件事業本身就意味著,人們必須捍衛某種超越社會的整全視野。
《人、思想與社會》的主要話題,是20 世紀中葉(1946-1971)的人和事。可是,藉著談論時政,杜拉克提出了更為根本的問題。比如,如何在染上意識形態熱病的世界裡捍衛健全的政治生活?如何在普遍麻木和冷漠的世界裡捍衛健全的政治生活?很多時候,狂熱的世界、冷漠的世界會疊加在一起,共同圍剿人的責任、負責任的人。所以,更為根本的問題是:如何捍衛負責任的人?如何讓人在整全視野裡理解自己的責任?
(本文作者為天津師範大學教師)